【雁默】前事休说

※原《終局》,大修版

...写完才听说今天是擦擦生日啊,会不会太及时了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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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又一次见到了策天凤。

或者,现在该唤他作默苍离。

事实上,这委实算不得什么值得提起的稀奇事。自羽国铸心失败后,无数个夜不能寐、睡不安寝的日子里,平稳的睡眠对上官鸿信来说,已然逐渐淡化为一个虚无飘渺的名词,遥远虚幻的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真实的拥有过那样的过去。

纵使这对现在的上官鸿信而言,早已不存半点意义。

 

梦魇的脚步总是伴随着那些倦极,而几乎是昏迷一般陷入的沉睡里,好似他强大的精神力中支配一切的虚无在自身肉体终究不堪负荷而崩毁后,依旧不愿罢休,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漫延,贪婪地挣脱理智的枷锁,争相撕扯着他残破不堪的魂灵。

 

往常入眼的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笑的是,这应与常人在睡梦中所得见的无甚不同,其中的区别只在于,他每回总是清醒的。

上官鸿信不为所动的看着这方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地,以至于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四面八方笼罩而来阴沉沉的压迫感。和他的无动于衷两相对比,梦魇裡这点纯粹的恶意,竟无端被衬的生机盎然,似能凝为实体,进而如附骨之蛆般毫不留情地啃蚀这具不再鲜活的生命。

 

除此之外,此地赠与他的,还有永无止尽的失速下坠感与萦绕鼻息间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

 

上官鸿信从未曾在这样逼人窒息的境地里生出哪怕分毫挣扎的念头,就好似这般足以使人精神失常的景况正是由他默许进行一般。袭上心头的不安与恐慌情绪来自本能的示警,徒劳无功的试图激起他对眼下处境的一点重视。

 

然而,有一部分的他似乎与本体剥离,羽族特有的锐利视线穿透隔着此方空间的无形障壁,眼带嘲讽地等着看他在自身投射出的虚无里做出无谓挣扎的丑态。

 

多么可悲。

 

不只一次,上官鸿信都在这宛如推进了几世纪的漫长下坠过程里,几近放任一般由着自己的精神与骨血彻底与周遭融为一体,就此沦陷于荒凉空寂。至今未果的原因,在于每当他彻底放手的那一瞬息,眼界所及的空间尽头总会忽而渗出一丝一抹的微光。就像事先约定过一样,不论相隔多远,纵使模煳不清,上官鸿信却从来能奇异的感知到,那在无尽深渊之上透出异色,以无可忽视的姿态牢佔他目光焦点的,是一棵血色的琉璃树。

 

彷佛触动他深刻烫烙在灵魂里的印记,释出封存其中的最后一缕光明,不明所以的羁绊如磁极两侧互相吸引,一次一次不容抗拒地将上官鸿信拉出自甘堕落的泥泞。

 

满树剔透的琉璃在微风中低语,上官鸿信还未落地。

 

很多时候,他也会梦见默苍离。

 

过去七十三次的梦境里,有时他看见满身伤疲的自己,一袭浓豔如墨的衣袍上纹着绣工精致的红花,彼时沉甸甸的挂在身上,虽不显色,却不知到底染上的是谁的鲜血,竟压的一向精通各项战技的他几要喘不过气。

 

一波又一波由周遭四面不断涌上的敌人冲散了年轻的雁王余下不多的理智,迫使他只能依靠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回击,奋力地在不知多寡的敌军中为自己破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前路。随着征战的时长拉锯,逐渐加重的伤势终于使他开始力不从心,如同一个站在岸边试图击退浪潮的痴人,徒劳且无措。空门乍露的刹那,已然久攻不下的敌方之中有人骤然暴起,欲趁这一瞬之机完结这场本就预设为单方面屠杀的战役。

从战声响起便始终层层叠叠晦暗不清的天空忽尔绽出一丝光明,银亮兵刃折射日阳带来刺眼的光线,猝不及防地晃花了年轻雁王满目血色的眼,来者的步伐顷刻间变得模煳不清。

尸横遍野的阔土上不见拨云见日的欣喜,徒留一声上苍对末路王者的嘲笑

—天意不可违。

然而,当欺身而来的兵刃挟着浓厚的死亡气息,再逼寸许就能使他身首分离的那一刻,时间却似乎迟疑了它的脚步。

耳畔震耳欲聋的嘶喊声在这一瞬的停顿里消弥于无形,连同四周肃杀的空气也为之凝结。

 

上官鸿信沸腾的血液在全身上下的经脉里不断暴窜,狂躁地意图调动这副躯体的每一寸细微反应。王袍复盖下多年习武的肌肉倏然绷紧,力求在这不死也要重伤的局面里博得一线生机。

 

按下咆哮着闪躲的本能,上官鸿信心想,自己从未如此刻般冷静。

 

不过是一眨眼的空隙,他听见自己缓缓吐出八个字,语气平淡而清晰:

 

—『寰宇诏空.雁翼回翔。』

 

话声落,环绕上官鸿信身侧的断云石数目顿时暴增为两倍,所过之处,此起彼落的哀号溷着炸裂空中的鲜血,好似他所着玄袍上艳丽绽放的红花,共同演绎着人间炼狱般的光景。

—天意可违。 

天地复归于宁静时,上官鸿信单膝跪地,他低垂着头,嘴角边一缕不受控制溢出的朱红无声地隐没于颈侧立领,沾染凝固血液的发丝散落额际,遮挡了他的视线,也模煳了遍地流淌的血色。

 

他在自己沉重的呼吸声里勾起一抹冷笑,嘲讽地想到

—“寰宇诏空神卷”唯有羽国皇室血脉能传承的镇国神功。

 

过去纵使他天资卓绝、日夜苦练,仍旧不得要领。而今,当他真的练成了,却是在这样一个没有丝毫值得欣喜的境地。举目四望,手足亡故、恩师向背、众叛亲离……唯一伴着他到最后的,仅有伤重乏力的身躯,以及满地曾为他子民的尸体。

这个代价委实太大了。撕心裂肺的痛楚渗入骨髓,令他终于从支离破碎的现实裡挣出一厢情愿的梦境,提前看清了自己的结局。

 

—半生勤于政事、戎马倥偬,最终换得自己一无所有。

 

恍惚间,上官鸿信看见一双鞋出现在他视野里,上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纹样。

做梦都能描绘出来的万寿菊,此刻竟刺的他眼眶发烫。半晌,他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费力地抬起头,目光与一双红铜色的眼眸对上,那里头是看不出情绪的平静疏离。

 

方见苗头的日光敌不过遍地森然白骨中夹带的冷意,畏畏缩缩的停留了一会儿后便又悄然隐去,无情地捎走了最后一点名为希望的热度。上官鸿信终于在周身血液彻底凝冻前率先打破沉默,出口的嗓音带着大战过后的嘶哑疲惫:

 

『师尊你…真心要杀我吗?』

 

策天凤保持着来时的沉默,身影没有挪动分毫。

他的背脊一如平时般挺的笔直,灰绿简素的衣袍没有沾染上半点血污,衬着身下这片烽烟初息的大地,显得格外地矛盾突兀。

 

上官鸿信挣扎着摇晃起身,方才那样仰视的角度,令他刹那间萌生出一种被扼紧喉管的窒息。走到如今这般地步,他已无所谓策天凤将要出口的诛心话语,但他那根扛得起家国江山的嵴梁骨却无论如何都再也承受不住,哪怕半分那人目光俯视的重量。

然而,当他站定后重新聚焦起涣散的眸光再看时,苍茫一片的世界里,却哪里还有绿衣人的身影。

  

梦境裡更多时候,他看见自己就站在那株似乎与策天凤如影随形的琉璃树下,而与他数步之隔的距离站着策天凤。上官鸿信从未见过这棵树最原始的模样,纵使是在梦裡,也没有。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在上官鸿信认识他们时,他们的身上都早已背负着他未曾参与的过去。刚开始,他对此抱有深刻的好奇,他是羽国的皇子,宫裡食客众多,其中自不乏精通莳花之艺的能人异士,然而,一棵挂满琉璃的树,委实稀奇了点。上官鸿信对此见怪不怪,却遏制不了自己探究的心。

直到策天凤成为帝师,直到他一次又一次看着策天凤亲手挂上一串又一串的琉璃。策天凤在这些时刻总是沉默不语,而他心裡明镜似的了然—这棵树是策天凤最外显也最真实的情绪,是他永远包裹在理智冷漠下不能言明的真心。

它替它的主人承载了那些钜子之位容不下的感性,既温柔,又残忍。

彼时的上官鸿信望着那棵血色琉璃树,已然分不清它的存在对策天凤而言究竟是救赎还是凌迟,他满脑子徘徊地都是同一个问题:

树和策天凤,谁将先不堪负荷?

后来,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为什么…』

每回在梦境裡的对话,总是由这相同的三个字做为开端,像是他幼时宫内被人蓄意设定好了轨迹的玩物,脱不开束缚,只能按照既定的命运轮转。那时候的上官鸿信年纪太小了,皇宫裡有那麽多稀奇的玩意儿,还有长的玉雪可爱的妹妹霓裳等着他抽空去探看陪玩,这些琐事足够佔满他的一天,他压根儿没想过什麽叫身不由己,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困锁在自己的梦境,为了同样的三个字,将过去所有他在乎的人事物,一视同仁的拢进虚无的深渊,视而不见。

 

这样的梦境次数多了,就连上官鸿信自己也再难辨明,这不知所云的三个字,到底问的是眼前的策天凤,抑或是他自己。

和答题者的归属同样难以辨明的,还有这近乎魔征的语句背后,他多年来固执地以掩耳盗铃的方法坚持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麽样的回答。。

都说梦境是由记忆建构而成,上官鸿信自诩了解策天凤,朝夕相伴的数年裡,足够他摸清师尊的脾性。唯有此刻,和策天凤钜子身分相衬的诛魔之利准确地落在面前,上官鸿信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多年前在羽国时看不清,而今在无数个多年后的梦境裡,这一点仍旧没有丝毫改变。

『这一剑下去,你会有答案。』

额上的剑印隐隐发烫,热辣辣的如同火烙一般,上官鸿信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墨狂碧绿的剑柄,指尖用力到发白,一把连他不擅武艺的师尊都能轻易提起的剑,此刻重逾千斤。

他听见耳畔传来细碎的嗡鸣,宛如无数个人影在他耳边同时低语,他们全都急切地想向他传达什麽重要的讯息,可惜他一句也听不清。偶有那么一刹那,上官鸿信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切, 这是个万劫不復的局,他和策天凤,只能有一个人走出去。

这个梦境有很多种结局。

 

有时他选择放弃。

古剑落地的铿响回荡在他喃喃自语的脑海里。

—『我做不到。』

 

有时他举起墨狂。

与他相对而立的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半点恐惧,不仅没有开口,甚至连髮丝都没有挪动分毫。周遭的空气在巨大的压力下几近凝实,浓稠的让他迟迟无法缩短不过数步之遥的距离。温热的液体最终汇聚在穿透胸膛而过的剑尖,又逐渐在地面拢成一小滩黏腻的水洼。

 

—上官鸿信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那把名为墨狂的古剑,在他一次次的选择裡,始终未能令策天凤如愿。

到头来一场被精心算计的铸心局,仅容一人通行的生门洞开,而他和策天凤,竟都不得解脱。

佛曰求不得苦。

得而復失的上官鸿信冷漠地低头望向自己空洞洞的胸口,漫不经心地想:究竟是佛错了,还是他错了。

上官鸿信很少在清醒的时候想起默苍离。而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他看见了年纪尚幼的自己。

不是在梦境里,而是如同放映一般,直接投射在脑海中的景象。

位处东北的羽国冬季一向严苛酷寒,连日而降的大雪在地面上垒起了一尺多的厚度,彼时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正一脚深一脚浅的缓慢行进在风雪乍歇的林地里。

小的那一个上官鸿信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年仅七、八岁的自己,距离日后他拜策天凤为师,约莫还有十来年的光景,由此便可推论,这个时间点的他,理应不识策天凤。

层层迭迭的积雪阻碍了前行的脚程,使的两人的每一个跨步都加倍辛苦。在积雪中行走本就不易,何况当时年幼的自己人矮腿短,几乎每踩一步,都要失陷在厚厚的雪地里,很快地,原先并肩而行的两人,就变为一前一后,自己显然脚力不足,逐渐落在了后头。

这一段过去,原就是他央求父王带自己一同出外巡猎在前,趁宫人不备偷熘出营在后,几项因素综合,才导致了迷途在陌生的林地里这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恶果。

如今走在他一米开外,好像非常怕冷一般,全身都裹在一件大氅里的,是自己当时在林子里转悠了两个多时辰唯一得见的人影。彼时自己的体力已然耗尽,随时都可能瘫坐在地,之所以苦苦支撑,是因为心裡清楚,这一坐的后果,很有可能是自己再敌不过睡意的侵袭。再傻的人都知道,羽国的冬季对万物向来平等,不管你是天皇贵冑还是平头百姓,在这个时节任意的在野外林地上一躺,随之而来的只有就此长眠不醒一种结局,绝无优待。故而在见到路经此处的策天凤时,自己早也顾不上怀疑他为何独自一人穿行于这处人烟罕至的林地,纵使已经十分疲累,仍旧只能咬紧牙关,尽力加快自己的脚步跟上。

然而,现实与决心的落差,往往是不可度量的,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时间的经过越拉越远,他的心里也开始着急了起来,毕竟年岁尚小,将被抛下的恐惧如附生的植株一般向自己包复而来,似乎权衡再三,终于忍不住小声喊到:

 

『先生,我走不动了。』

 

前方稍远之处的人闻声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走了,或是你想放弃留下也可以。』

 

那人丢下一句冷漠的话语后就迳自向前行去,当真不曾留意自己是否跟来。无计可施之下,继续跟进约莫成了眼下唯一的选择。其实那人走得并不快,但那点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令自己始终追赶不上他的背影。

 

上官鸿信看着一幕幕不由自主浮现的景象,陌生的熟悉感激起了他胸中一股恶劣的快意,原来在他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在策天凤背后苦苦追赶。二十多个年头倏忽而过,他拔高的身量早已超越策天凤,落在后头的身影却渐渐与孩提时代的自己重合,更甚而,他现在连那人的背影也看不清了。

回忆里的画面还未结束,上官鸿信在冷眼旁观自己第六次跌倒在雪地里又挣扎着起身后,总算等到了自己再度开口。

 

『…先生,我们能休息一下吗?』

 

彷佛记取了前次的教训,这一回的询问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还掺杂了一点讨好的情绪在里面。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遍,走吧。』

 

可惜事与愿违,与掩盖四周的冰雪同样冷淡的话语清晰的传回耳里,参不出丝 毫妥协的意味。策天凤仍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等待,却明显地放慢了前行的步伐。

有了方才的经验,自己似乎也不着恼,又或者根本被这沿途上大大小小的磨难整的彻底没了脾气,目测了一下两人之间悄悄缩短的差距,心下有底,便朝前方喊了一句:

 

『是,先生! 』

 

一路跌跌撞撞鼓劲追去,竟教自己真的重新赶上走在前头的人影,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的雪花,随即识趣的安安静静跟在一旁。

半晌,一只右手从大氅里伸出,向下牵起自己偷偷跩住对方衣摆的左手,掌心传来微凉的温度,与回握的力道并不相衬,却令人十分安心。

身后未消融的积雪里,是两双渐行渐远的足迹。

 

上官鸿信笑了,带着罕见的愉悦,尽管有血沫子混着破碎的脏器不断自他嘴边涌出,也半点不能动摇他难得的好心情。

他想起数个时辰前最后看到俏如来时的景象,那是同一处山巅,却是两番风景。将要入冬的深秋时节带着生机黯淡的萧索,山顶刮起的强风吹的他玄色衣袂猎猎翻飞,也揭露了俏如来白色兜帽之下隐藏的情绪。沁入脾肺的空气干燥冰冷,褪去了春夏时分稍显黏腻的溼度,与滴落上官鸿信脚边温热浓稠的血液形成强烈对比。

 
他的师弟一双与他相似的金眸里少了锐利,却多了许多无法言明的复杂情绪。他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俏如来眼底的反应,有半分不解,半分了然,有不该出现的感激,还有如释重负的叹息。他们注定如同光影般势不两立,明明站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仍有着无法横越的罅隙。

 

尽管如此,他们却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同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这场会面从始至终,谁也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有那麽一瞬间,俏如来似乎是想过打破沉默,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任,还俗已久的人彼时眉眼低垂如老僧入定。直到上官鸿信转身微微踉跄地离去,仍然能感受到背后那点矛盾的视线,追随着自己消失在山道彼端的背影。 话语显得苍白且无力,失去了它存在的必要。

自默苍离死后,再没人能逃出他的局,包括他自己。

 

不断蒸发的冷汗象征着即将走到终点的生命,上官鸿信在恍惚间想起,都说回光返照能勾起一个人一生最挂念的记忆,那为何不管他多么努力,默苍离的眉眼始终模糊不清。

 

远在千里之外的羽国都城里,现任羽皇端坐在御书房内,身前的案上垒着一沓沓待处理的奏章,在这个明明是边疆太平蛮夷不侵的日子里,他却无来由地感到心绪不宁,彷佛有什么要紧的事即将在他眼皮底下发生,而他仍然像过去天真的自己一样毫不知情。

回过神时,扎眼的澄红污渍替代了将要落下的字迹,他盯着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开的墨色,而后缓缓放下久提的朱砂笔。

羽国的冬日总是来的很早,此刻窗外已然降下了初雪,年轻的羽皇揉揉眉心,似乎对面前的国事顿失了兴致。他唤人拿来前朝的史册,随即秉退左右,独自一人靠在临窗的榻上。

带着薄茧的指腹一下下无意识地摩娑过册本的封皮,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在天地屏息的静谧里,一点一点重新聚焦在书页上似真似假的评语

 

—「羽国明君,盛世禅帝位。」

 

护国寺传来晚钟的声响打破一片寂静,远方琉璃树结界里一切尘埃落定。

 

 

……细微的锒铛声断断续续钻进耳内。

 

死亡带来太过陌生的平静,没有牺牲,没有算计,没有一生不解的谜题,没有鲜血淋漓的决定。

 

纯粹的黑暗包裹着上官鸿信,美好的令他一度不愿清醒。然而耳边的锒铛声再度响起,并不坚持,却也没有就此沉寂,而是维持着一种并不规则的频率。

 
上官鸿信颇有些不情愿的睁开双眼,一时透进视野的光线使他不自觉蹙紧了眉头,他抬起手臂遮挡在自己脸上,復又闭上眼睛。上官鸿信已经许久不曾有过挣扎这种情绪,但此刻的情形却逼得他不得不再次回想起挣扎的滋味。他勉力回想了一下,确信自己绝无生机,对于眼下的情况几可称得上抱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

上官鸿信最终在敌不过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掌握大局的习惯下睁眼了。这一点纵使他已经死了也没有什麽改变。

还是死前最后入眼的满树琉璃,随着偶过的清风相互碰撞,发出他方才听见的清脆锒铛,虽然如此,上官鸿信还是顷刻就认出,这不是他死前背靠的那棵血色琉璃树,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异,带着他久违却熟悉的气息。

 

这是默苍离的琉璃树。

 

像是怀念又像是为了确认一般,上官鸿信缓缓伸手抚上近在咫尺的树干,掌心传来的真实触感刹那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纷呈而来的回忆轻巧地卸下了心防的一角。

他站在一棵树前,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眷恋的目光。

 

当上官鸿信终于从浸淫的纷乱思绪里抽离,恢复往常的冷静回过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隔世久违的人影不知何时站在他一米开外,周身气质沉静疏离,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有道是 :“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而今踏桥而来的,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他一时却也辨不清了。


这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发展使的上官鸿信一时沉默,就这样与不远处同样安静的人两相对望。

他抓不准默苍离当下的态度,却在超乎常人的视力自那双深邃的眼瞳里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时败下阵来。

 

「师…」

 

「不要用那种方式叫我。」

 

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出口的瞬间就被打断,上官鸿信似乎并不意外,仅是习惯性的歛下眼眸,不想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事实上他内心清楚,这样的行为在默苍离面前毫无意义,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既然来了,那就走吧。」

—『走了,或是你想放弃留下也可以。』

 

还沉浸在无可奈何情绪里的上官鸿信闻声顿时愣住,他抬头,瞅着丢下一句话后便自顾自向前行去的人的背影,头一次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许是察觉他没有跟上来,已走出几米远的默苍离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他踟蹰原地的身影,微微皱眉道: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遍,走了。」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遍,走吧。』

 

这本是一句再平凡不过的话,却如重槌毫无预警地自高处落下一般砸的上官鸿信心魂巨震。身形微晃之间,他的耳畔仿佛传来巨大的轰鸣,那些困缚了他多年的枷锁在这一刻竟似不復存在。上官鸿信心念微动,不由自主的抬腿向前跨出一步,这一步他跨的极为缓慢谨慎,如同初次学习行走的孩童一般怀揣着希冀又忐忑不安的心。试探的步伐稳妥地落在地上,回忆里策天凤的眉眼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上官鸿信抬眼看向全程安静却专注的看着他的默苍离,微勾唇角,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越了过去十来年的光阴迭合至眼前。

 

他说—、

 

「是,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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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记:

......我本来是从没想过要再把《终局》拿出来搞的,毕竟写文爽过就好???

but,人生就是有很多这个but,我基友特别喜欢这一篇,坚持想要印个小本子玩儿...

于是我在抗议无果打赌又惨输的情况下只好答应她了:)

然后就是我回去一看,那时候写的啥子玩意儿,看着太痛苦了OTZ

最后就只能认命地改改改XDD

p.s为了满足基友蒐集垃圾小物???的心愿,应该会顺便多印个几本在台湾11月的金光only上充门面XD

如果我搬砖有空馀的时间,大概可以多写个仙山剧场之类的放本裡hhh

至于内地的朋友们...你们应该没人想要这个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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